有个人在隔壁的房间里奄奄一息。呻吟和喘气的声音透过旅店的墙壁传来;还听见人们出入那房间、压低嗓门互问还可以为那垂死的人作些什么的讨论声。

耶德逊对1808年那天晚上的情景,并不感到意外。因为在他要入住纽约城外这间乡间旅店时,店长就已经据实告知:只剩下一间空房,但住在隔壁的男人的生命情况危急,店长满怀歉意地问他,是否介意住在他的隔壁。

耶德逊不屑地摇摇头表示他不会害怕。他宣称死亡对他来说,不会带来任何恐惧。毕竟他是个自然神论者、无神论者,也是个怀疑论者。他认为上帝或是灵界根本不存在,即使存在,这些所谓的神祗也不会对人间的事物有兴趣,他又有什么好怕的。

这样的观念是由普洛威顿斯罗德岛学院(College of Rhode Island and Providence Plantations,即今天的布朗大学[Brown University])的一位同学所提出的。雅各•艾米斯(Jacob Eames)是一位聪颖又风趣的学长,把耶德逊引入一群富裕、有教养,又拥抱如此哲学思想的知识分子圈子里。经过多番交谈后,雅各早已说服了耶德逊,认为上帝并不关心人类。当人们用理性来研究哲学、历史、科学、政治、经济和社会问题时,这似乎是个合理的结论。这是个流行一时的观点,多半的学生都接受这个方式,摆脱他们那看似过时的传统观念与教养。

仍在大学里的耶德逊被这种哲理深深吸引,就毅然决定放弃基督教的信仰。他的父母伤心极了。他那身为牧师的父亲还曾看着三岁的儿子沾沾自喜,因为在母亲的教导下,他已经能向父亲背诵一整章的圣经经文。这三岁的孩子后来长大成为聪明伶俐的年轻人,在校成绩一向名列前茅,更以全班第一名的姿态从大学毕业。他聪颖敏锐,又有语言天分,前途注定一片光明。或许,耶德逊的父亲曾想过,他这个儿子还可能会跟随他的脚踪,加入传道人的行列。

不过,耶德逊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却投下了一枚震撼弹。他告诉父亲,他已经丢弃儿时信仰有一段时间了。父子俩针锋相对的对话让母亲潸然泪下,但这年轻人依旧故我不肯听从母亲的恳求。他说要忘掉神学,要去纽约市投身舞台剧场。

他加入一群巡回演员的行列,骑着马周游美国的几个州,过着他梦想中充满冒险的生活。不久,他停驻在纽约市区外,准备在一间乡间的旅店暂住一晚。

然而,那穿墙而来、既痛苦又绝望的呻吟声,使耶德逊久久不能入睡。他躺在床上思潮起伏,十分不安。他想,那个可怜人准备好面对死亡了吗?而他自己又预备好要面对死亡了吗?他死后会去哪里呢?他若是个基督徒,会有不同的结果吗?他是否会走向地狱,如他自小所听闻的?

耶德逊尝试压抑这些想法。他纠正自己说,这是何等愚昧。自然神论者不会为这种事情烦心的,对吗?同僚们若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,会说什么呢?

耶德逊在床上辗转反侧,试着忽视那呻吟。几小时后,隔壁房终于安静下来了。他想,或许那个可怜人最终有所好转;又或许……他不寒而栗,不敢再往坏处去想。

翌日太阳升起,耶德逊马上跳下床。他几乎彻夜未眠,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隔壁房客发生了什么事。当旅店的老板说那人昨夜死了,他并不太感惊愕。耶德逊问:“你知道他是谁吗?”当听到回复时,他却大大震惊。

“我知道,他是个来自普洛威顿斯学院的年轻人;名叫雅各•艾米斯。”

雅各!他曾经生气勃勃,充满活力,还曾经面带笑容地宣告他的鸿图大计,说要成为参议员,甚至要竞选总统;也曾告诉他上帝不存在,根本不必惧怕死亡;但这个人却在煎熬、痛苦的呻吟中,度过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—也可能是在惧怕中,不知道在死亡的另一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。

耶德逊顿时感到天崩地裂。他喃喃自语道:“雅各—死了!不在了!不在了!”过去几年来他所拥抱的美好理念突然变得没有意义。尽管他从前不相信灵界的存在,但地狱突然间变得如此真实。死神来到这乡间的旅店,从隔壁的睡床上夺走挚爱好友雅各的生命。

不在了!耶德逊无法抹去脑海中的这句话。不在了!雅各不在了!接着,他突然想到:他,耶德逊自己,也跟着迷失了。

转眼间,他四处旅游的快乐与兴奋感蒸发不见了;他到处流浪、梦想名声与荣誉的憧憬也跟着消失了。即使在世界上功成名就,有一天却被地狱的造访而全部被夺走,就像雅各那样,那又有什么意义呢?世上的成就能救他脱离死后的恐怖吗?耶德逊思想自己的将来,心头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。大地在他脚下移动,他感觉自己正在滑动,慢慢跌入深渊之中。

在那个时刻,耶德逊只肯定一件事,他必须回到家中,向父亲询问有关上帝的事。他需要知道生命、死亡和永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耶德逊永远忘不了雅各的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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